在君联资本CEO CLUB第二十一届年会上，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党委书记/副院长、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余淼杰从“新发展阶段的特征、新发展理念的内涵、如何做好中国经济双循环”三个方面对中国经济进行了深入解读和展望。
新发展格局新在哪
2020年8月，习近平主席首次提出中国经济进入新发展阶段。新发展阶段“新”在何处？我的理解是，新发展阶段最核心的特征是经济的高质量发展，从六个方面体现：
第一，产品附加值的提升。我们可以从两个不同的维度来看，一个是时间序列的变化，一个是产业的变化。从时间序列看，1995年到2007年，加工贸易占据了中国外贸的半壁江山，从2008年金融危机到现在，来料加工贸易的比重不断下降，而一般贸易比重不断提升，这意味着中国出口的附加值在不断提升；再对比不同的产业，一开始加工贸易无非就是“三来一补”和服装鞋帽这些劳动密集型产品，但现在越来越多地以机器和电器设备等价值较高、技术较强的产品为主。
第二，产品质量升级。和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相比，2012年出口产品的质量大概提升了30%，从2012年到现在又提升了25%。
第三，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增加。全要素生产率就是生产效率，尽管中国目前的生产效率低于美国，但增速比美国强。哪怕从绝对值来看，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已经达到美国的一半左右。假设美国做一双鞋需要一个小时，中国需要两个小时；但中国劳工成本比美国更低，不到美国的五分之一，所以我们在制造业具有鲜明的比较优势。
第四，产业升级。从产业的角度，中国在全球是唯一一个具有全产业链的国家，全产业链是什么意思呢？按照统计局的分类，41个工业大类、667个产业小类我们都有。看中国的出口数据可以发现，我国出口产品种类比较细的分类可以达到7932种，按照美国更细的分类大概是14000种产品，是全球最多的。
第五，产业集聚。中国有很多的工业城市，每个城市都有它的主打产业名片，比如深圳的电子产业，汕头的玩具产业，苏州的生物医药，河北邢台和廊坊，一个做羊绒一个做家具。那产业集聚有什么好处？第一，抱团取暖，降低成本，实现规模经济；第二，有正向的外溢作用，不仅影响自己还影响其他产业。
第六，经济不断转型升级。以上是从微观的角度看了中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，再从宏观角度来看，我国三大产业中第二产业占比37.8%，第三产业占比54.5%。这表明中国依然是全球制造的主要国家和世界工厂，而第三产业比重的逐步提升，也是高质量发展的体现。
创新包含两个方面：首先是狭义的创新，也就是产业技术升级。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要求，研发占GDP比例要上升到3%左右，达到类似OECD（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）国家的平均水平。深圳的研发占比已经达到4.1%左右。研发要注意基础研究所占比例，现在我们的比例是7%左右。我们最近的研究发现：对于一个产业而言，创新更多的既不是最厉害的企业，也不是最差的企业，而是中间的企业。这里面的逻辑是：如果企业强大到了“无人区”，除非具备很好的前瞻性思维，否则创新不会特别多；如果一个企业处于产业链最低端，可能生存都是问题，更不可能去创新，因为创新是需要大量资金投入的。所以创新最厉害的是中间这些企业，因为它们通过创新可以进入一个更高的阶段。
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指出“科技创新2030重大项目”的重要性，中央支出应占到10%以上。通过明确的量化指标，确保“十四五规划”期间创新政策的落地。
广义的创新不只指科技，也包括相关制度和规则方面的创新安排。以自贸试验区为例，从2013年开始至今，中国建立了21个自由贸易实验区。自贸区内的工作主要包括：准入前的国民待遇+负面清单；外资企业享有国民待遇；按负面清单进行投资，投资的便利化和贸易的自由化；资本项目的相对开放，推进放管服工作等等。
作为全面开放新格局的重要举措，去年建立的海洋自贸港在探索规则创新方面做了重要的、开创性的工作。2025年实现早期收获，2035年实现全面开放，主要实现商品要素的自由流动、贸易的自由化、投资的便利化。
全面开放最重要的就是规则创新，譬如向香港的企业学习，一个人每年只要在海南自贸港工作183天，也就是居住半年以上，就可以享受个人所得税降到15%的待遇。长期来讲特别强调制度集成创新，包括贸易防走私、金融防诈骗，这是全面开放新格局体现出来的创新。
绿色发展已经成为中国经济非常重要的发力点。习近平主席去年指出要在2030年碳排放达到峰值，2060年实现碳中和。具体来讲到2030年，中国国内二氧化碳的排放将比2005年下降65%以上，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的消费比重达到25%左右。中国要实现这些目标有一定压力，因为现在我们的非化石能源只有15%，提高到25%还有一段长路要走。我们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。
协调主要包括两个方面：城乡协调和区域协调。
我们已经取得了脱贫攻坚的胜利，下一步是乡村振兴工作，重点是减少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发展差距。城镇或者城乡协调发展，其实就是要发展“新四化”，即工业化、城镇化、信息化以及新型农业现代化。
通常而言，大家认为工业化必然导致城镇化，其实不一定。有些国家有工业化，但没有城镇化，这就导致城市里有工作岗位，但没人愿意来，工资水平特别高，很难保证可持续发展。反过来，有些国家和地区有城镇化但没有工业化，比如南非，由于城里没有太多工作机会，城镇人口的聚集反而导致了贫民窟的出现。
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协调发展非常重要。我们强调的区域协调发展其实就是城市化的道路。
未来中国的城市化是走“大国大城”的道路，“十四五”期间我们要打造五大城市群，包括京津冀城市群、粤港澳大湾区城市群、长江下游城市群、长江中游城市群和成渝城市群。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些二线城市群，相信也会在十四五期间取得长足的发展，这包括山东半岛城市群、海峡西岸城市群（泉州、厦门、福州），以及郑州为主的中原城市群，哈尔滨和长春为主的哈长城市群。
共享包括几个步骤：首先是取得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，这是我们的一个伟大成就；
其次，脱贫攻坚胜利之后，我们要做乡村振兴，现在城镇化率达到60.6%，纵向比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，但横向和西方发达国家80%的城镇化率相比，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。
最后，共享还涉及产业转移。沿海地区产业转移有两个方向：劳动密集型产业可以转移到东南亚和非洲，资本密集型产业建议向中西部省份梯度转移，因为中西部省份有全产业链的配套，海外国家不见得有这个条件。
外贸稳量提质是开放发展的要求之一。去年受疫情冲击，大家以为我们的出口会很难，但去年中国外贸表现非常好，因为国外受到疫情冲击停工停产，对中国产品的需求更多。这种状态今年会不会继续？我的判断是会。相对于去年，中国的出口能够保持一样的水平，进口也会有所增加，贸易顺差会有所减少。总体而言，中国今年的外贸顺差应该达到3万亿元人民币左右。
我们也要做好引进外资的工作，推进“一带一路”建设。
东盟已经在欧盟和美国之后，成为中国的最大贸易伙伴，这种态势会持续下去。中国和东盟的经贸合作会因为区域协议的落地而顺利推进。中国政府正在积极参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（CPTPP）和中欧全面投资协议（CAI）的推进。开放的先后顺序应该是先CAI再CPTPP。因为美国可能重新加入CPTPP，在劳工和环境方面都有比较高的要求，而中欧彼此需要对方的市场，所以合作共赢的可能性会更高。
构建新发展格局最核心的内容自然是“双循环”。“双循环”这一概念是去年5月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会议上正式提出来的，“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，充分发挥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，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”。“双循环”的发展格局预示着二者相互联动，不能有所偏废。
做好“内循环”，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：
第一， 通过“公开、公正、公平”的竞争原则推进要素市场化配置。产品市场已经完全实现了市场化配置，下一步改革的方向是进行要素市场的市场化配置。确保国有企业做大做强的基础上，对内资企业、外资企业和民营企业一视同仁，实现良性发展。
第二， 构建全面开放新格局，推进贸易自由化，改善营商环境，推进投资便利化。国务院办公厅在2020年8月5日出台了国办十五点，明确提出如何贯彻“六稳”。实际上“六稳”的内容并不是简单平行的关系，而是层层递进：稳预期是起点，提出我们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，遭受百年不遇的疫情，最终目标是稳就业，然后通过稳外贸、稳外资、稳投资、稳金融来实现。
第三， 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，来拉动内需、提升金融消费。拉动内需、提升消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因为要扩大消费，必须保证市场主体，企业必须要在疫情中生存下去。所以要保住中小微企业，通过宽松和稳健的货币政策给中小微企业纾困，同时也要保证居民的可支配收入上升。
怎么实现这一点？通过财政政策减税降费。中央今年和去年的货币政策是一致的：更灵活适度、更精准导向，不搞大水漫灌，保持货币供应量和社会融资规模的合理增长，要服务于实体经济，这相当于告诉我们人民币毫无疑问要升值。
做好外循环，建议从以下六方面入手。
第一， 企业出口目的地多元化。考虑到中美关系的长期复杂性，企业不要把出口的目标只瞄准欧美国家等成熟市场，也应该关注东南亚国家等新兴市场。
第二， 扩大进口。经济全球化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，我国主动扩大进口，有助于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，也能够增加消费者的选择，以更低的价格获得消费品，增加人民群众生活的获得感。
第三， 做好服务贸易。扩总量、调结构、树特色，尤其是发展数字经济服务贸易。数字经济是各国今后经济发展的一个方向，也是中国经济可以弯道超车的一个方向。
第四， 鼓励中国企业走出去，积极开拓海外市场。
第五， 一带一路差异化。优先发展海上丝绸之路，因为经贸基础比较好，可以通过进出口，或通过对外独资的方式实现。与陆上丝绸之路国家合作，通过进出口这种比较简单的模式更好，并主要在资本密集型以及资源型产品的进出口方面进行合作。
第六， 地区经贸协议的递进化。贸易保护主义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全球化趋势，但全球化的表现形式其实已发生了深刻变化，之前的多边经贸合作逐渐转变为地区间合作。
最后，谈谈我对中美关系的看法。中美之间长期竞争，有限合作，力求共存，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。预计中美关系到2026年或者“十四五”结束的时候会跌到谷底，到2030年之后，美国会以比较正常的心态平视中国的发展，届时中美关系会回到相对健康的轨道上来。美国已经把中国定义为长期竞争对手，我们应该丢掉幻想，做好心理准备，从容应对。疫情重袭下，中国是全球经济表现最好的国家，目前中国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，我们要做的就是贯彻新发展理念，构建双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。
余淼杰，国家杰青基金获得者、北京市卓越青年科学家、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；现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党委书记、副院长。主要研究方向是国际贸易学和中国经济研究。